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梨树记得
第一章 拆迁通知
陈默盯着手机屏幕,指尖悬在通话结束的红键上方,迟迟没有落下。听筒里房产中介亢奋的声音还在往外蹦:“陈先生!您家老宅那片区域要整体开发,补偿款是这个数——”对方报出的金额像一记闷棍敲在他后脑勺上,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。
办公室的空调冷气吹得人脊背发凉。他起身走到落地窗前,三十七层的高度将城市踩在脚下,霓虹灯刚刚亮起,车流在纵横交错的高架桥上拖出金色的光带。玻璃映出他模糊的轮廓,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。那串数字在脑海里盘旋,像一串诱人的密码,足以解开他困在房贷、车贷和晋升瓶颈里的中年困局。
他几乎立刻做了决定。第二天一早,陈默就向公司请了年假。主管皱着眉,手指在键盘上敲打调出他的日程表:“小陈,季度冲刺的关键时候,你这个项目负责人……”
“家里急事。”陈默打断他,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干脆,“必须回去一趟。”他没提拆迁,更没提那笔足以让他少奋斗十年的巨款。城市的规则他早已谙熟——在尘埃落定前,任何风声都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。
简单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,陈默发动了那辆陪伴他五年的灰色轿车。导航目的地设定为“青河村”,一个他刻意回避了多年的名字。车子汇入出城高速的车流,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阳光,渐渐被甩在身后。道路两旁的高楼矮下去,视野开阔起来,大片绿意开始涌入眼帘。空气似乎也变了,不再是城市里混合着尾气和尘埃的味道,而是带着泥土和植物汁液的清新气息,越来越浓。
他摇下车窗,风灌进来,吹乱了头发。上一次回青河村是什么时候?好像是五年前,祖母的葬礼。那时他刚在城市站稳脚跟,工作忙得焦头烂额,匆匆回去,又匆匆离开,连老宅的门都没进,只在村口临时搭起的灵棚里磕了头。记忆里老宅的样子早已模糊,只剩下一个灰扑扑的轮廓,和院子里那棵似乎永远沉默的梨树。
导航在进入县道后变得不太灵光,机械的女声几次把他导进狭窄的岔路。陈默索性关了导航,凭着模糊的记忆辨认方向。道路变窄了,坑洼多了起来,车子颠簸着。熟悉的丘陵地貌出现在眼前,远处是连绵的黛色山峦,近处是收割后略显空旷的田野。偶尔能看到几栋贴着白瓷砖的新楼房突兀地立在田野间,更多的还是灰瓦泥墙的老屋。
越靠近青河村,一种说不清的陌生感就越发强烈。村口那棵标志性的老槐树还在,但树下闲聊的老人他一个都不认识了。几个穿着鲜艳衣服的小孩追逐着跑过,好奇地打量着他这辆沾满灰尘的外地车。村里的路拓宽了些,铺了水泥,但两旁的老房子大多门窗紧闭,透着一股人去楼空的寂寥。
他把车停在老宅院墙外那棵歪脖子柳树下。院墙是黄泥夯筑的,年久失修,塌了几个豁口。那扇厚重的老木门还在,门板上的朱漆早已剥落殆尽,露出木头本来的灰白底色,一道道深刻的裂纹纵横交错,像老人脸上的皱纹。门环是生铁铸的,锈迹斑斑。
陈默从后备箱拿出背包,深吸一口气,走到门前。门没有锁,只用一根粗铁丝拧着。他解开铁丝,用力一推。
“吱呀——”
一声悠长而干涩的摩擦声划破了黄昏的寂静,仿佛打开了尘封已久的时光盒子。门轴转动时带起的灰尘在斜射的夕阳里飞舞。
院子里一片荒芜。杂草长得几乎没过膝盖,在晚风中轻轻摇曳。几块碎裂的青石板散落在杂草丛中,是当年祖母晾晒东西的地方。墙角堆着些腐朽的农具和破瓦罐。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、腐烂的草叶味和一种久无人居的尘埃气息。
他的目光越过荒草,落在院子中央。